青葵

All you do is sit down at a typewriter and bleed.

【盾冬】1917(全文完结)

冬重生/转世AU,治愈向,HE. 正篇+番外三篇。


2008年12月

漫天飞雪。

呼啸的北风刮在他脸上,痛如刀割。他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

但在那暴风雪里,他依旧看得清那一双湛蓝的眼睛里尖锐的痛苦。

一只手向他伸来,挣扎着,像是即将溺水的人在求救。

但现在该求救的是他,不是么?

他的手紧紧抓着冰冷的金属,现在他能看到了:他们在一列飞驰的火车上,而那个男人正呐喊着他的名字,好像那是最后一次。

然后他在坠落,或是在飞翔,他不太清楚到底是哪个。那个男人在他眼前逐渐消失,他如星辰般闪烁的眼睛转瞬间暗淡。

他想他应该是落到了地上。但他还没来得及感受身体里刺骨的痛,一切就已经化为无尽黑暗。


他在凌晨两点醒来,冷汗淌过他的背脊,一个名字残留在唇间。

“史蒂夫。”

这是这个月的第十五次,或许是第十六次,他也不太记得了。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1985年3月10日出生在布鲁克林医院的他,与美国队长最好的朋友同名——牺牲在瑞士阿尔卑斯山间白雪里的巴恩斯中士。

这绝对是他父母做过最好的决定。

巴基——是的,他的昵称也是巴基——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与一位二战英雄同名并不是什么坏事,特别是当那位英雄总出现在各种漫画和小说里的时候。上初中时,这还帮助他交到了些朋友。

但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他总在夜里梦见巴恩斯中士的人生。当然,这大概是因为那些小说、电影、漫画、还有他的二战历史课本为他提供了太多的素材。

只他平凡无奇的人生里唯一不平凡的一件事罢了。

他学会了与那些梦境很好地相处。那个男人是他每晚合上眼帘前看见的最后一张脸庞,也是他在清晨醒来之前所知的一切。金发、蓝眼,如同天使。有时候他看起来十分强壮,像是落在人间的阿多尼斯。但有些时候他瘦弱多病,脊背脆弱得如将要断成两截的树枝一般。他或是咳得厉害,或是满脸淤青红肿。但不管怎么样,他总是在那儿。

史蒂夫·罗杰斯。


在他一半的梦里,他们身在一间破败的小公寓——应该是在布鲁克林,他想。他们从来没有足够的食物,所以他总是假装不喜欢吃什么,然后把它推到史蒂夫面前。他有时也会去偷东西,大多数时候是从楼下药店偷些药品,但偶尔也在美术用品店里顺几把刷子和几管颜料。他总告诉史蒂夫是他用多余的工资买的。史蒂夫也相信他,或者至少假装相信他。

当寒冬来临的时候,他们屋里的暖气总是不够。所以他们在一堆破旧的毛毯下抱紧对方,十指相扣。

他们互相取暖。


“史蒂微。”他轻声喊道,他的脸埋在史蒂夫柔软的金发里,“够暖和了么?”

“嗯。”史蒂夫回答道,虽然他的声音明显在发抖。

“上帝啊,为什么你在这种时候还是个倔强的小混蛋?嗯?”巴基挪了挪毛毯,用它们把史蒂夫裹成了个蝉茧,然后将史蒂夫翻了个身,让他的头靠在他的胸口。

“这样有帮助么?”他有点紧张地问。

没想到史蒂夫忽然笑了。

“你一直都在帮我,巴克。”史蒂夫往他身上靠了靠,“是你在帮助我呼吸。”


另外一半的梦境里,他们在战场上。那些梦里硝烟弥漫,能听见的只剩下接连不断的枪声。他看见史蒂夫穿着他崭新的军装,他的金发像是一束阳光。他看见史蒂夫坐在指挥桌前发号施令,好像他天生就是该干这个的一样。

但现在史蒂夫的身边有别人了,新朋友,追随者,还有女人。当然,有谁不渴望触摸那副近乎完美的身体?

所以他只是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并不试图靠近。

至少不如他以前那样近。


“你喜欢她,对不对?”当他们单独回到了营帐里,四下无人时,他问道。

“谁?”史蒂夫看起来十分疑惑。

“卡特,还能有谁?”

“噢。”史蒂夫犹豫了片刻,“佩吉,她人很好。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并没有因为我的外表而瞧不起我,那很不寻常。”

“你觉得你会和她结婚么?”

“巴基!”史蒂夫脸红了,“我们还在打仗呢。”

“现在再不考虑就晚了。”他耸耸肩,把脸偏开,不让史蒂夫看见他的表情。“说不定我们的房子能紧挨着,中间隔着白栅栏什么的。那样也很好。”

史蒂夫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而他并没有仔细去思考为什么。

“恩。”他含糊地回答,“那样也很好。”


每当巴基仔细思考这些梦的时候,他会发现它们简直过于真实了。炸弹爆炸时震耳欲聋的响声,他手指扣动扳机时像电流一般窜过他全身的刺激,还有史蒂夫和佩吉·卡特站在一起时他胸腔里爆发出的疼痛。

那种感觉比被人在腹部来了一拳或肩膀挨了一枪的痛苦来的要震撼得多。那就好像是有人猛地把他的心脏扯出了胸腔,他连思考都来不及。然后蚀骨一般的疼痛传遍全身,而他的心脏还在还在那人手里颤动,挣扎着存活,好像它只为了他而跳动一样。

这个念头真是该死地压抑。

这就是为什么巴基不太理解巴恩斯中士。

他不太明白为何就算承受了那么多复杂、混乱的感情,他依然停留在史蒂夫身边。但在他的梦里他自己就是巴恩斯中士,而无论是在史蒂夫的病床边,他挨打的小巷子里,他们在布鲁克林公寓里的破旧的单人床上,还是战场上史蒂夫的六点钟方向,他从来都选择留下。

这一切从来都说不通。他对捍卫史蒂夫·罗杰斯有种莫名的执念,不管是梦境里还是现实中。他记得上高中时自己曾打过一个橄榄球四分卫,纯粹因为他在历史课上说美国队长不过是个政府编造的谎言。说他是痴迷好了,因为实在没有别的词来形容他对这个男人的在意。那些梦境虽然不是真的,但他对上帝发誓他几乎能感受到史蒂夫身上的温度。那温度像地心引力一样困住了他,让他无处可逃。

他也许是巴基永远也触摸不到的幻觉,但那幻觉却比现实还要真实。


他的妈妈以前说过,“史蒂夫·罗杰斯是个真正的英雄。”

他记得自己从很久以前就对这个说法不甚满意。他也不太清楚原因,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说法从根本上就是错的,比对巴基个人的侮辱都还要严重。

“不,妈妈。”他回答,“美国队长是个英雄。史蒂夫·罗杰斯只是个平凡人。”


2007年4月

身为政治的产物,‘美国队长’更像个抽象、全面的概念而非真实的人。他最初的任务:坚固战时民族认同感以及鼓励美国民众对战争经济的支持。在这些任务被顺利完成之后,‘美国队长’本该被历史和人民遗忘。但是,在史蒂夫·罗杰斯单枪匹马地在阿扎诺解救了107步兵团之后,政府对他的目标定位从‘鼓舞士气的手段’升为了‘全美英雄’。这时,光荣和无私这一假象背后的残酷现实开始被无情地忽略——史蒂夫·罗杰斯是一个有血有肉也有缺陷的男人。在战争信息办和美国军方试图创造一个完美士兵形象的过程中,他人格和灵魂中的多元性和复杂性不可避免地流失了。的确,在国家的利益面前,抹杀一个人的自由和自主性看上去似乎并不算是很大的牺牲。但这其中的讽刺在当今的美国乃至于世界依然无法忽视——如果大多数人获得自由的前提是少数人被压迫,如果下一代的和平需要这一代用鲜血创造,那么正义与邪恶之间的界限,究竟有多么模糊?

(巴恩斯, 詹姆斯·布坎南,《自由的代价:信息时代里的美国队长》,纽约大学)


当他三个月以来第一次走进普林斯街上那间小书店时,温暖的咖啡香味顿时俘虏了他的嗅觉,像是在欢迎他回来。

他第一个念头是:该死的毕业论文终于该死地结束了。

他在新书里挑了几本,随后走到咖啡吧前点单。他熟悉的咖啡师,利亚姆,惊喜地看着他。

“嘿巴恩斯!好久没看见你了!”

巴基正准备开口抱怨毕业论文,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最近忙着写论文呢。我说的对么,詹姆斯?”

巴基转过头,发现自己的二战研究课教授佩吉·卡特正站在自己身后。

是的,那位佩吉·卡特。

“教授!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他冲她礼貌地笑了笑。

巴基并不讨厌她。事实上,一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证明卡特女士如今依然是位厉害的女性。

“其实,我之前完全不知道这地方的存在。我侄女倒是挺喜欢的。”佩吉微笑着,转身对咖啡师说道,“我要一杯伯爵茶。你呢,詹姆斯?”

“噢,教授,你真的不用……”

“没关系。快点,做个决定。”

巴基知道拒绝会显得有些无礼,便点了一杯杏仁拿铁。咖啡师在屏幕上下了单,佩吉则掏出钱包来付账。

“谢谢。”

“不客气。陪我坐一会儿吧,怎么样?”

“当然,教授。”

“别再叫我教授了,巴恩斯。学年都要结束了,而且你知道我很快就要搬回华盛顿了。”她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走去,步伐有些微颤但依然很优雅,“叫我佩吉就好。”

“那好吧。”巴基点了点头,上前帮她拉椅子,“佩吉。”


“我读了你的论文,詹姆斯。”

有那么几分钟,他们就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喝着各自的热饮。巴基的思绪早已远在天边,直到佩吉突然打破了沉默。

“嗯?”他猛地抬起头,差点打翻了他的咖啡,“您,您有什么想法么?”

“很有趣。”她淡淡地回答,表情平静如水。

“呃,那个,算不上是我最好的作品。最后有点赶时间,而且题目本身比我想象得要复杂……”他有些语无伦次,直到他听见佩吉的笑声,疑惑地眨了眨眼。“嗯?”

“放松点,亲爱的。”她依然在微笑,低头搅了搅她的红茶,勺子碰到陶瓷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你写得很好,只是与别人不同罢了,是好的不同。”

“您认真的?”

“当然,詹姆斯。为什么选择要写那个主题?”

“我从小到大看过的漫画书和动画里,他都被描述成了救世主。”他顿了顿,眉头皱了起来,“但我一直都觉得那并不符合事实,所以我大概是想证明自己的理论吧。”

佩吉颔首,低头盯着她的茶杯出了神。“很少有人能区别史蒂夫和美国队长。我上一次遇见如此坚定地将他们区别开的人,那都是1944年了。”

巴基大概知道她说的是谁,这也让他勇敢了起来。“那您……您觉得这是正确的么?”

“我觉得这离事实已经相差不远。我同意你论文里对媒体形象的认知。这种宣传在某种程度上时对人格的灭杀,这在政治中几乎无法避免。不过,话说回来,跟那些认为史蒂夫和队长是一个整体的人相比,你只是站在了另一个极端而已,你明白吗?”她直视着他,目光十分郑重。

“能解释一下么?”

“这么说吧,也许他们的确从来都不完全是同一个人,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为对方带来深刻的影响。史蒂夫创造了队长,而队长改变了史蒂夫。”

“您又如何能这么肯定?”巴基试图保持礼貌的语气,虽然他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同意佩吉的说法。但佩吉在听见他的问题后忽然沉默了,而巴基捕捉到了她眼里一闪而逝的哀伤。

“你想想看。如果队长从来没有影响史蒂夫,他不可能会为了拯救纽约坠毁飞机。”

巴基皱起了眉头,但佩吉接下来的话震慑了他:

“他早就会跟随巴恩斯中士跳下那列火车了。”


下午晚些时候,他陪她走回了她在曼哈顿的公寓。巴基知道他将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这位令人尊敬的女士了。他们分开前,佩吉转过身凝视着他的脸,平时锐利的视线忽然温柔起来。

“你跟他如此相像,我都要分不清了。”

巴基没告诉她,他自己早已分不清了。



2008年12月

那天他提早出门去上班。去年毕业之后他在纽约历史博物馆找到了一份工作,一切到目前为止都还算顺利。他到达博物馆的时候,保安还没有开门,于是他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靠手中那杯热咖啡取暖。

那个梦依然在困扰着他。这一切是一幅未完成的拼图,而他知道拼图的碎片还没找齐。那些碎片,如果能被找到,将能填补他内心的空洞,只是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它们在哪儿。

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那场坠落的梦并不随意出现。它从来都是一种征兆。


正午时分,他等待许久的终于到来。

在对街的三明治店买午饭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迅速地把它从口袋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并不眼熟,但区号属于华盛顿。

“你好?”

“巴恩斯先生么?我是莎伦·卡特,佩吉的侄女。能耽搁你几分钟么?”

“当然,没问题。卡特小姐,请问是出了什么事吗?”他在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暗自为坏消息做着心理准备。

“不,不算是。姑妈很好,虽然她的记忆力依然在衰退。”

“我很抱歉。”

“是这样的,她曾经替罗杰斯队长保管了一些个人物品,其中包括几封非常私密的信件。他曾请求她在适当的时候将这些信件公开。而现在,嗯……她认为自己所剩的时间并不长了。她已经把它们捐给了史密森尼的美国队长展览,展览明天开幕。”

莎伦顿了顿,巴基有些紧张。

“她说,她说你应该在第一时间去看看。”


巴基当天晚上就乘火车去了华盛顿,并在博物馆旁边的一家酒店住了下来。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凌晨一点,巴基突然明白过来,无论信里有什么,他都不能等到早上再去看。

他只好动用了些人脉。


“巴恩斯,该死的,你最好有什么非常要紧的事跟我说。”电话另一头的达西听起来非常恼火。

巴基是大三那年遇到的达西,那时他们一起合作了一项学术研究。她是政治系的,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智慧超群,关键时刻也十分可靠,所以他们很自然地成为了朋友。几个月前,她在一封邮件里告诉他自己在史密森尼找到了一份工作。

“我的确有。你能带我进一下那个美国队长展览么?”

“明天?巴恩斯,你买张门票就会破产吗?”达西抱怨道,她的声音闷闷的。

“不,现在。”

一秒钟的死寂过去后,巴基加了一句,“真的要紧。”


“天哪,达西小姐,你从来不会弄错展品标签的,明天可就要开展了啊。”

半个小时之后,达西在博物馆门口和他会合,并用一个胡邹的借口找来了博物馆的保安。

“这个能打开工作人员入口。明天记得还给我就行。”保安从钥匙扣上取下一把小钥匙递给了达西,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巴基,“这位年轻人是谁?”

“呃,他是,呃,我男朋友!对,他担心我晚上一个人不安全。他会陪着我的。”达西抓起巴基的手就向工作人员入口跑去,又回头喊道,“谢啦,斯坦!我下次保证不会这样啦。”

正拿钥匙开门时,达西回过头瞪了巴基一眼。

“你欠我一个大人情,巴恩斯。“


“等等,再跟我说一次,你为什么非得大半夜来这儿?”达西冲他喊道,夜半无人的空旷展厅里响起回声。

巴基正注视着巴恩斯中士的那面展览墙。墙上的电视屏幕在播放一段录影带,里面巴恩斯中士和罗杰斯队长并肩说笑着,轻松得仿佛他们并不是身在战场。

“老兄,你跟他长得还真像,不止是名字。”达西有些惊讶地望着屏幕,“这真是该死地诡异。”

巴基无奈地笑了笑,直到他突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信呢?”

“信?”达西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问,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噢,那些信!我的天哪你一定得过来读读它们这简直是——”

她把巴基拉到墙的另外一侧,那儿摆着七个玻璃展览箱,里面依次陈列着发黄的信纸。信纸上整洁的花体字经过岁月的洗礼也已经有些褪色了,但并不太影响阅读。

“向上帝发誓,这真是我见过最凄惨的爱情悲剧,还没读两句我就开始掉眼泪了。从来都没有人想过——”

“达西。”他打断她。

“怎么了?”

“给我点时间。我之后会跟你解释,好吗?”

她犹豫了片刻,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后退时,巴基向前迈了一步。


上周我差点被人打中左肩。你要是听到了肯定会吼我,还要来一场你那冗长的说教。但重点是,巴克,子弹从我身边飞过之后(我跟你发誓它只刮破了制服),我回头找你,因为我不明白你怎么可能没发现我背后的狙击手。我的目光对上了费沃斯的视线,他看起来很难过。

然后我才想起来。

第二天我也干了同样的事。吃晚饭的时候,我在给他们几个讲故事,讲你以前是怎么骗我说独立日放烟火是为了我的生日。我忽然想不起来当年我是怎么戳穿你的,于是我转向左边,刚想开口问你,才发现坐在那儿的是佩吉而不是你。

大家都好安静,巴基,如果你看见他们当时的表情,一定会大笑起来的。


“给你,他们说是城里最好的蛋糕房。”巴基把那块芝士蛋糕放到他们家里唯一的白瓷盘上,端到史蒂夫面前。他为这块蛋糕省吃俭用了两个月。

但史蒂夫抬起头来望着他,湛蓝的眼睛里情绪复杂,随后伸出手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谢谢,巴克。”

他知道史蒂夫并不只是在为了蛋糕谢他。那一刻巴基觉得自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他愿意把星星摘来给他,只要史蒂夫想要的话。

但他并没有说出口。他说,“烟火应该快开始了。”

史蒂夫仰着头笑了起来,“从十二岁开始我就知道那烟火不是为了我放的,傻瓜。”

“那又怎样?你依然可以坚信它们就是为你放的。”史蒂夫厚脸皮地笑了笑,抓住史蒂夫的手拉他起来。“那个告诉你的混蛋,我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他的。”

史蒂夫跟着他走到窗边,他们的手十指相扣。“你之后把他的自行车胎都戳破了,还不够吗?”

那时候烟火在天空升起,迸裂成漫天耀眼的流光,几乎把整个纽约市都点亮。但当巴基转过头时,他在史蒂夫脸上看到的笑容比这世上任何烟火都要明亮。

那晚上史蒂夫靠在巴基的肩上睡着时,他将唇贴上了他的额头,轻声道——

“生日快乐。”


这么说吧。

你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一次物理课,理查德先生跟我们说,宇宙里还有千百万个星系,无数个与太阳相似的恒星,所以我们的太阳其实并不算特别?记不记得之后我莫名地有些生气,站起来对他说他不应该那样讲?后来我们回家的时候你笑了一路,因为你觉得我太较真了。

但你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巴基。

你是我的恒星。你是我对这个宇宙所知的一切,我存在的原因。只要有你在,我永远不会脱离我的轨道。不管其他任何事物如何改变,我只会一直、一直围绕着你旋转。我不在乎这宇宙里还有多少颗相似的恒星,不在乎它们是不是更温暖或更耀眼,因为我永远不会放弃你。明白了么,巴恩斯?永远不会。


“太阳是颗恒星,因为只有恒星能发光并散发热量。宇宙中还有无数像太阳一样的恒星,所以太阳其实并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特别。”

史蒂夫突然站了起来,巴基转过头看向他。

“罗杰斯先生,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是的,先生。我觉得,我觉得你不应该说它不特别。我是说,每颗恒星对它周围的卫星来说都是特别的,不是吗?太阳很重要,因为地球依靠它生存。那些其他的恒星——他们对地球来说并无意义。”

“说的有道理,罗杰斯先生。”理查德先生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但注意礼貌。”


然后我想,如果太阳死了怎么办?如果它突然消失然后再也不出现了怎么办?我担心了好久,最后跑到社区的图书馆找了本厚得像砖头的百科全书。里面的专业名词我都不认识,但我大概明白了基本内容。书里说,有一天太阳终将耗尽所有的能量,光芒与热量会消失殆尽,而这也会杀死地球上所有的生命。

而之后的部分很有意思:不管太阳上发生了什么,地球在八分钟后才会感受到。

八分钟也许听起来很短,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感觉像永恒一样长。我觉得那八分钟还没过去,也大概永远不会过去了。至于原因,这么说吧——你是我在世界尽头依然能够看见的光。也许这违背了宇宙的法则,但我觉得,那把我拉向你、让我绕着你旋转的引力永远不会消失,哪怕是在你离去之后。

告诉我这听起来不可悲,巴克。告诉我这听起来不该死地可悲。


巴基不间断地读着,从一个玻璃展柜到下一个。他感觉自己能穿越六十年的阴阳相隔回到1944年——冗长的战略会议之后,史蒂夫坐在床上,膝盖上放着一沓信纸,右手握着钢笔,将一字一句都写得那么工整好像他真的能把信寄给谁似的。

所有他梦中未曾见过的场景像洪水一般袭来。它们正是那些缺失的拼图碎片,如今终于填满他心脏和灵魂里无形的空洞。巴基想要哭泣,但他的眼泪似乎都已经干涸。唯一剩下的是胸口沉甸甸的错觉,似乎有石块压在他身上让他难以呼吸。他想大喊着求救,因为这一切都太过了,太多了,但他发不出声音。

然后他看见了第七封信。


这是最后一封。我要和红骷髅决一死战了,像你走之后我一直期盼的那样。

我不会回来的,巴基。我很确定,因为我根本不愿回来。我想去你在的地方,而如果死亡是唯一能够让我到达的途径,我也并不介意。我能活这么久已经是个奇迹了,比我母亲当年的期望长了整整一倍。

你看,我只是个普通的布鲁克林小子,而不是他们塑造的那个英雄。但我那么努力地想要成为他,穿上制服,不停地战斗,从不认输。我以为这样我真的能保护世界。也许我做到了,也许我的确保护了世界,但我失去了你。

然而一个没有你的世界,巴克,没有你的世界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我们会怎么样?如果我们就像当初那样继续平淡地生活,买两套紧挨着的房子,还有白栅栏什么的?不过我们大概是永远不会知道了。这场战争早已把我们生吞活剥,而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不知道世人会怎么形容我,而我也根本不在乎了。不过有一件事他们不能搞错,有一件事应该被载入史册,让他们永不能遗忘。

那是我到达你身边时要说的第一件事:

我爱你,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我想我在学会呼吸之前就已经爱着你了。

我知道你并不——我知道,但我没法让自己停下。我总是梦见那些夏日的晚上,我们躺在床上,我的手臂环抱着你,你的额头靠在我的胸口,好像在确认我的心脏是否依旧在跳。我总是梦见我们如何完美地合适,好像我们生来就注定是一个整体,温热的肌肤紧贴着,十指相扣。我总是梦见我的身体在你的触摸下像是发烧一般变得滚烫,你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脖子上,你抬眼看我时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颤动,双唇近在咫尺。然后你会喊我的名字,一个单音节慢吞吞地从你舌尖上滚过,嘴角上扬成一个慵懒的微笑,在我身体里燃起火苗。夜晚很闷热,但你只是把我抱得更紧。那就是世间我所知的唯一天堂。

所以也许你是挂在我脖颈上的石头,也许你会拉着我沉入水底,但我只会心甘情愿地沉溺,绝不挣扎抵抗。

请等着我,巴克,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家了。


这就是了。巴基终于瘫坐在地上时想道,他的呼吸沉重,虚弱地倚靠着玻璃。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我想我在学会呼吸之前就已经爱着你了。”

“达西。”他对那个站在他几米之外担心地看着他的女子说,“我觉得我就是他。”

“不,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他。我就是巴恩斯中士。”

“这的确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达西安静了片刻,脸上表情有些感伤,“你爱过他吗?”

忽然袭来的痛苦让他措手不及,像是一把插进心脏的利刃。望向窗外,他似乎能看见黎明的太阳。

“我爱过他。”他终于开口,“我爱过他。而且我想,我现在依然爱着他。”


他知道。他从来就在潜意识里知道,早在他的记忆起始之前,早在他明白爱是什么以前,他就爱着史蒂夫。但他一直不懂为什么。

现在他懂了。

半个世纪以前他就属于他了,在另一副身体里,另一个时代。而现在他依然属于他,想到他湛蓝的眼睛时就狂跳不已的心脏还是从前那颗,而住在他血肉之躯里的灵魂,同样的,也依然是从前那个。他现在能清晰地听见那声呐喊,穿过时间与空间的阻隔,穿过阿尔卑斯山脉里飘飞的大雪。那不是梦境,是记忆。

但现在他所受的痛苦像是烈火烧过他的脊椎,像是海水灌进他的肺部,像是一只野兽尖利的爪子正挠着他的心脏。这是一场恶意的折磨,缓慢的死亡,因为他注定要爱的人早已不在世间。

可他是我呼吸的原因,巴基闭着眼睛想着。


史密森尼博物馆 @thesmithsonian

“坠落之后”——罗杰斯队长写给巴恩斯中士的七封信件合集今日展出,揭露了关于这位国民英雄的惊人真相。pic.Smths/2KS20 #坠落之后 #美国队长展


纽约时报 @nytimes

要文:美国队长写给詹姆斯·巴恩斯中士的信:“我想我在学会呼吸之前就已经爱着你了。”@thesmithsonian nyt/SKDL35

 

福克斯新闻 @foxnews

美国队长:国民英雄的陨落 @thesmithsonian fox/A2L320


Phil Coulson @hailcaptainamerica

我简直不敢相信……天哪,这么多年居然都没有人知道。我绝对没有在哭。#坠落之后


Hail Captain @rogerthat

“我想我在学会呼吸之前就已经爱着你了。”我已经哭瞎了救命 #坠落之后


Agent 14 @girlnextdoor

队长是在巴基去世之后写的信!!我觉得我现在得去抱着我的吧唧熊哭一会儿。 #坠落之后


Tony Stark @iamrionman

我记得以前我父亲跟我说过他们的事,但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么悲情。老贾别给我递纸巾我不需要。#坠落之后


J.A.R.V.I.S @propertyoftonystark

@iamironman 你当然不需要,Sir。#坠落之后


Sam Wilson @ibelieveicanfly

这简直是最悲惨的爱情故事了。我真希望巴恩斯也爱过队长,但我们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了。 #坠落之后


Peggy Carter @agentcarter

我希望大家能记住:这与美国队长和他的狙击手无关。这是史蒂夫·罗杰斯和巴基· 巴恩斯之间的故事。#坠落之后


巴基决定在达西家休息一段时间,过度起伏的情绪已经让他精疲力尽。

那些信件简直轰炸了网络,话题在推特上登顶第一,但巴基并无心去读满屏的讨论和争议。他倒是从纽约时报的网站上打印了信件的扫描图,放在自己的床头柜上。

那天晚上他如往常一样做了场关于史蒂夫的梦,但梦的内容是新的。


“我们可以像小时候那样,把沙发垫子铺在地上。”

“谢谢你,巴克。但我一个人能行。”

史蒂夫死活都找不到他的钥匙,于是巴基踢开脚边的砖头,捡起底下的备用钥匙递给他。

“但是你不需要一个人硬撑。”史蒂夫抬起头来看他时,巴基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


凌晨两点,他从睡梦中惊醒,眼前一片黑暗。随后他打开床头的台灯,重新读了一遍史蒂夫的最后一封信。

他已经不在了。

这一次他终于痛哭失声。


几分钟之后达西听见了他的动静,带着一条毯子和一杯热茶走了进来。她用双手环抱住他,但他依然在不住地颤抖。

“我甚至没有告诉他我……”他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呼吸沉重,“他以为我不……以为我不……”

“噢,巴基。”达西叹了口气,眼里泛着泪光,“我相信他会知道的。”


“这些花真美,詹姆斯。”他把一束百合花放进她茶几上的花瓶里时,佩吉说道,“你一直都这么绅士。”

她看起来有些疲倦,身体靠着椅背。但今天她穿了一条红裙子,就像巴基记忆中那样美得耀眼。不过现在的她又与六十年前有些不同,她身上不凡的优雅和智慧在岁月的洗礼之后少了棱角,变得温和如水。那一瞬间,巴基真心希望史蒂夫能看看现在的她。

“你值得最好的,佩吉。”

“你已经看过那些信了,是么?”

他点点头。英国女人只是望着他,等他开口。

“佩吉。”他叹道,“我爱他。”

“我知道。”她淡然地说,倾身为他倒茶。

“不,我是说,”巴基顿了顿,他的手微微颤抖,“你相信转世吗?”

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事实上,她连眉毛都没抬一抬。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相信了。”

巴基只能震惊地望着她,“你早就知道?”

“我相信我的直觉,詹姆斯。”她笑道,“还是说我现在应该叫你巴恩斯中士?”

这个称呼刺激到了巴基,他摇了摇头。

“我总觉得我同时是两个人。我拥有他的记忆,但我觉得我永远不可能完全成为他。”

“那就不要成为他。”佩吉耸了耸肩,并不为难,“你不只是他,詹姆斯,你是他生命的延续。你不需要努力变成他。你生来就是他,只是不同而已。”

“你真的这么相信么?”

“真的,而且我觉得你总有一天也会的。”

“但我还有一件事。”他顿了顿,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躲开她的视线,“你是怎么……他走之后,你是怎么放下的?”

佩吉愣住了,她把茶杯放下,皱了皱眉。

“我只是习惯了。”她沉吟了很久之后说道,“但那不一样。你和史蒂夫之间的感情从来都不一样。所以我恐怕没法回答你,詹姆斯。”

他只是沉默,喉咙忽然有些干涩。

“但我倒是能给你一个建议。”佩吉补了一句,好像是看透他在想什么似的,“不要抵抗,詹姆斯,不要抵抗痛苦。”


“我有点担心你。”

那天晚上达西带他去了间爵士酒吧。他们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坐下,巴基大口地灌着伏特加,而达西只是慢慢地啜饮着一杯龙舌兰日出。台上的爵士乐队在演奏一首四十年代的老歌。前奏听起来很耳熟,但巴基想不起名字。

“为什么?我好歹是个成年人了,能自己解决问题。”巴基“啪”地一声把空杯子放在桌上,“再说了,根本没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

“巴基。”她无奈地叹道,“别这么倔。卡特女士跟你说什么来着?不要抵抗痛苦。就让它痛去吧,哥们儿,这样伤口才能愈合。”

“那如果我不想它愈合呢?”他并没有回头看她,而是直直地盯着台上的萨克斯手,他的金发让巴基想起那个人。“如果我想要记住它呢?”

达西皱着眉,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我不知道你他妈有什么毛病但是这让我很难过”。但随后她恍然大悟一般激动起来,差点把她的鸡尾酒全都洒在白衬衫上。

“你应该把它写下来。”她把杯子里残余的酒一口饮尽。

“什么?”

“你应该写本小说。就写你们俩,还有战争。把你现在心里的一切都写下来,让文字替你记住。”

乐队依然在演奏那首40年代的爵士,但现在多了一名年轻姑娘在台上演唱,声音像丝绸般柔软,浸满了哀伤。

“你不知道我做过多少关于你的梦,

不知道梦里若是没有你是多么孤独。

你已经离开了很久,很久。”


他们回到达西的公寓之后,他终于拿出手机上了推特。一条来自一个叫山姆·威尔逊的人的推文在#坠落之后的标签页上跳出来。巴基模糊地记得信件刚展出那天,他就看到过这人的推。


Sam Wilson @ibelieveicanfly

你们知道队长和巴基的遗体一直都没找到吧?小时候我总相信他们没有真的死掉。现在我更希望那是真的了。#坠落之后


那条推肯定是刺激到了他。

那天晚上的梦又是新的,十分漫长又光怪陆离。梦里有寒冷的冰雪、乌黑的枪支、鲜红的血液,而他这次是个有着一只金属手臂的杀手。他还感觉到了痛苦。那是一种几乎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不仅是在他的手臂里或是伤口上,也似乎存在于他空洞残破的灵魂里。他像幽魂一样在人间穿梭,没有记忆也没有目标,只剩下杀戮。后来,他们在北极圈的冰层里找到了一个叫美国队长的男人。

他们在激烈地打斗。整个世界好像都在燃烧,而他们在一艘天空母舰上生死相搏,直到那人开口说:

“因为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

他已经抬起的拳头这次没有落下。杀手望着那男人坠落,而巴基从梦中惊醒,衬衫被汗水浸透,唇边残留着一个名字。

“史蒂夫。”


他知道他该写些什么了。


2009年2月

他睁开眼的时候,他还没从德国人那些天杀的人体试验里恢复过来。他看见一双熟悉的蓝眼睛,焦急又害怕。期初巴基并不认为眼前的人是真的,特别是因为当他伸出手时,摸到的是强壮的肌肉。

“史蒂夫”他喊了他的名字,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巴基。”那人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我以为你死了。”

“我以为你没这么高。”他挣扎着爬下手术台,因为头晕而皱起了眉头。但史蒂夫如今强壮的臂膀扶住了他。

“发生了什么?”他大声地问那个如今十分高大的男人,远处传来的爆炸声在他耳膜里轰鸣着。

“我参军了。”


写东西是达西给他出过的最好的主意。

一切渐渐地成为了习惯:他每天照常上班,回家,给自己煮一杯咖啡,然后坐在桌前开始打字。晚些时候,巴基躺在床上,想着他的身影辗转反侧多时,才终能进入梦乡。

他写了他们十岁那年初遇的场景。那是个灰暗的雨天,在他们居民区的一个小巷子里,巴基路过时看见史蒂夫正面朝下躺在一个脏兮兮的水坑里,而刚打了他的那个男孩正准备离去。巴基一言不发地上前冲那男孩的鼻子就是一拳,随后带着那个病怏怏的金发男孩回了家。

那之后,那个‘人很好但总是生病’的史蒂夫·罗杰斯和那个‘永远都会一事无成’的巴基·巴恩斯成为了‘史蒂夫和巴基’。

他也写了他们的少年时代。史蒂夫的哮喘病,那些在他病床边度过的夜晚,食物短缺的冬天,还有科尼岛上的烟花。

他写下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无论是关于战争,阿扎诺,咆哮突击队,还是佩吉·卡特。电脑上的文档越来越长,他上一段人生里的记忆也渐渐清晰。

不过,在故事里的他掉下火车以后,情节脱离了现实,开始往那场虚幻的梦境发展。

那个被巴基命名为冬日战士的苏联杀手性格鲜明。虽然现实中的他未曾经历过那些折磨,意外的是,他和冬兵能够产生共鸣,也许是冬兵折射了他以前从未发现过的的黑暗面,他褪去了所有光荣假象之后赤裸裸的灵魂。事实上,巴基讨厌被形容成一个无私的好朋友,就像他讨厌别人把史蒂夫和队长认作一个整体一样。他不是个伟大的人,甚至不见得是个好人,他只是爱史蒂夫罢了。而大多数人都知道,爱情这个东西只会让人做傻事。他想他现在肯定是依然爱着史蒂夫的,因为他依旧不后悔做那些傻事。

他一直认为完美的结局只存在于童话里,而他们的故事显然不是什么童话。但写着写着,他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对那种结局如此执着。正是因为它们不存在于现实里,人们只能从虚构故事里找到慰藉。

那正是他现在在做的,不是么?从虚构故事里寻求安慰?他知道他和史蒂夫永远不会拥有什么美满的结局了,所以为什么不写一个呢?那也许不是现实,但足够骗过他自己。


读了信件之后的三个月,巴基写完了他们的故事。他草草过了一遍,便打印出来寄给了达西,像是上交一份作业,像是完成一场心理治疗。

五天之后他收到一条语音留言。

“巴恩斯先生,我是兰登书屋的编辑。我们有兴趣出版您的稿件。请回拨这个电话,我们会与您进行更详细的洽谈。祝您今天过的愉快。”


“达西·路易斯。”他冲着手机大吼大叫,“你拿我的稿子干了什么?”

“噢,你的稿子啊?”达西听起来无所谓的样子,好像还在嚼口香糖,“我读了,写的真好,所以我拿去给了一个在兰登书屋工作的朋友。”

“这就解释了我为什么今天收到了一个编辑留的言。”他试图听起来更吓人,但好像没有成功。

“噢,他们给你打电话啦?他们想出版吗?!”达西激动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巴基的怒火。

“是啊!”他这次真的吼了,希望达西能明白过来。

“天哪,那简直太好了!”

“不,那一点都不好。该死的。”他揉了揉太阳穴,“达西,我不想出版它。”

“等等,你不想?为什么?这本书绝对能大卖呢!”

“它太……它太诚实了,没有任何保留。”他没说的是:“它让我觉得无处遁形”。

“但读者只会把它当成虚构的。再说,后半部分的确是虚构。”巴基似乎能听到她耸了耸肩,“你难道不记得么?史蒂夫希望世人了解真实的他。除你以外,还有谁能完成他的愿望?”

那让巴基立刻闭嘴了。

几个小时之后,他给编辑先生回了电话。


2010年1月

Barnes & Noble 职员推荐

#1 《直到最后》 J. B. 巴恩斯著

《直到最后》是一本非常出色的处女作,在发行的几天内就登顶纽约时报销量榜。借鉴了美国队长的好友,在二战中牺牲的詹姆斯·巴恩斯中士真实的人生,这部小说记叙了一名二战战俘长达七十年的挣扎。作者非常巧妙地表现了战争的残酷,人性的光与暗,以及最重要的——爱的力量。

分类: 历史/爱情    推荐人: 杰玛


J. B. Barnes @thewintersoldier

来吧推特,问答可以开始了。#直到最后


Agent 14 @girlnextdoor

@thewintersoldier 天哪太棒了!你的名字真的是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么?像巴基那样?那是你灵感的一部分吗?#直到最后


J. B. Barnes @thewintersoldier

@girlnextdoor 所有回答都是肯定的!这么说吧,我父母当年是狂热漫画迷,成就了一个有趣的巧合。#直到最后


Hail Captain @rogerthat

@thewintersoldier 你的主要创作灵感是什么?话说,你长得也有点像巴恩斯中士呢!#直到最后


J. B. Barnes @thewintersoldier

@rogerthat 主要是那些信。还有是的,挺多人这么说过。人生真奇妙。#直到最后


Sebastian Evans @aroamingromanian

@thewintersoldier 看你的书的时候我用掉了一盒纸巾呢,但结尾还是很让人欣慰的。你真的认为巴基爱过史蒂夫么?#直到最后


J. B. Barnes @thewintersoldier

@aroamingromanian 很高兴你能喜欢结局!不,我并不只是认为。我知道他爱过他。#直到最后


2012年3月

上个月,一群登山爱好者在阿尔卑斯山脉瑞士段找到了二战时属于史蒂夫·罗杰斯队长的军牌。

这个发现震惊了互联网。在一系列的争论之后,最合理的的理论指出,1944年詹姆斯·巴恩斯中士在从一列火车上坠入山谷时一定佩戴着罗杰斯队长的军牌。这个理论,若与2009年史密森尼博物馆展出的七封信件相结合,更是让罗杰斯和巴恩斯之间的关系成为一个谜题。自从2010年出版的小说《直到最后》颠覆了全世界的出版界、学术界以及整个互联网,无数登山露营爱好者结伴前往北极圈(Rogers的飞机消失在雷达上之前的地点),试图寻找坠毁的痕迹。罗杰斯的军牌被找到后,更多冒险者组成的搜寻队开始涌向北极圈,其中许多还获得了斯塔克工业的CEO托尼·斯塔克的私人赞助。其父霍华德·斯塔克曾为二战时美军军火供应商,也正是罗杰斯队长著名的盾牌的发明人。

《直到最后》提出一个了罗杰斯活过那场坠毁的假说。书中,罗杰斯在北极的冰层下沉睡了七十多年,而亚伯拉罕·厄斯金博士在1943年给罗杰斯注射的超级士兵血清维持了他的生命。当小说的作者,J. B. 巴恩斯(与巴恩斯中士巧合地同名)得知了搜寻队的目标后,他在访谈中表示了自己的看法:

“我很高兴大家这么在乎他,也没想到读者们会对我的小说如此看重。”巴恩斯如此说,“你瞧,可能我是悲观主义者吧,但我不认为他们真的能找到什么。毕竟,我不是什么预言家。”

“不过我做梦都想找到他。”他在思考片刻之后补了一句,“做梦都想。”

(《全美搜救队》,纽约客,2012年3月10日)

 


2012年5月

巴基从未想过自己会一语成谶。


来自:Darcy Lewis

我的天哪快看电视


来自:Darcy Lewis

这简直是做梦一样


Hail Captain @rogerthat

@thewintersoldier 我了个草你在看新闻吗天哪


Phil Coulson @hailcaptainamerica

发生了什么我的天哪这是真的吗谁来掐我一下 @thewintersoldier  #capsback


Sam Wilson @ibelieveicanfly

你他妈在跟我开玩笑吧 @thewintersoldier #capsback


手机忽然被提示音轰炸的时候,巴基正窝在沙发上。他打开推特,盯着标签看了三秒钟,然后手机掉在了地上。

捡起手机的时候他的手依然在颤抖着。他抓过电视遥控器,屏幕上是时代广场,纽约警局的车队,还有迷茫又困惑但好好地活着的——

史蒂夫。


2012年6月

“听我说:你去找到他住的地方,过去敲个门打个招呼。”达西喝了一大口咖啡,“为什么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弄得这么复杂?”

“因为它的确很复杂。”巴基叹了口气,有些挫败地揉了揉头发,“因为我总不能直接走到他面前说‘嘿史蒂微我44年死掉了但现在又活过来了。”

“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他也在44年死掉了但现在又活过来了,有什么不对么?”

“哎,我没法跟你说话,你的逻辑太无厘头了。”

“巴恩斯, 你只是不想承认我是对的。”


“这根本没有那么复杂,詹姆斯。”佩吉在电话里说,“去见他就好了。”

“但是,佩,我不能去。”

“你当然能去。你只是害怕而已。”她叹了口气,听起来有点无奈,“别当个懦夫,巴恩斯。”

“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没准备好。嗯,再等等就行。”

“不能再等。你们俩已经等了快七十年了,你还想等多久?”

她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2012年7月3日

“你叫什么名字?啊,莎伦。我有个朋友也叫莎伦。”他签了女孩递来的书,“拿去吧,不客气。谢谢你今天能来,玩得开心。”

一切发生的时候,他在曼哈顿中城的Barnes & Noble开签售会。已经将近傍晚六点,最后几名读者也已经准备离开了。他正在收东西的时候,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那个男人。

他梦里的那双蓝眼睛。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而这并不是他幻想中的样子。看见真实的活着的史蒂夫,巴基几乎无法呼吸。他想喊他的名字,但巴基忽然发不出声音。于是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儿,嘴唇微张,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双腿沉重像被钉在了原地。

史蒂夫眼里有闪烁的泪光。他向巴基走来,步伐缓慢却坚定,却好像走了很久,久到巴基几乎都无法忍受。但他慢慢意识到,他们穿越了战争,死亡和看似无法逆转的命运,忍受了七十年的分离,最终史蒂夫还是站在了他面前,近在咫尺。巴基差点笑了起来——史蒂夫当然会找到他。他一直都能找到他,无论是小时候的捉迷藏,阿萨诺的九头蛇基地,还是现在。

巴基从来不是什么虔诚的教徒,但那一瞬间他默默地感谢了每个信仰里的神明,感谢他们把史蒂夫带回他身边,带回家。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而他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他排练过的任何一句。

“我并非出生在1917年。”巴基说,视线依然在史蒂夫身上,“但我是你在找的那个人。”

“我知道。”史蒂夫哽咽着,他的手有些无措地垂在身侧,指尖颤抖着。

于是巴基伸出手握住他的,与他十指相扣,就像他们从前那样。

“我爱你,史蒂微。”他终于说了出来,而那感觉就像乌云过后的晴空,“爱到能为你起死回生。”


那天晚上史蒂夫睡着的时候,他强壮的手臂环抱着他的腰。冬兵望着他,似乎想要把眼前的景象永远留下。他想把史蒂夫的名字刻入骨髓,灌进血液,甚至烙印在他的心脏上,这样他就再也不会忘了他,甚至是来生。不过他现在知道了,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他留在史蒂夫身边。他永远会找到回来的路,因为,如果这宇宙中存在任何永恒的法则,那就是詹姆斯·巴恩斯注定会爱着史蒂夫·罗杰斯。如果这意味着他必须与死亡抗衡,熬过西伯利亚的寒冬,浴血七十载,甚至摧毁天堂和地狱,他不会在乎。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直到他回到那人身边——他的太阳,他的北极星,他存在的全部理由。

他的史蒂夫。

“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傻瓜。”他轻声叹道,嘴唇贴上他的额头,“在每一场人生里。”

(巴恩斯, J. B. 《直到最后》 兰登书屋,纽约,2010.)

                                                                                                         






番外#1 归来


2012年5月

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有些晕眩。他面前样子奇怪的车辆,中城里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还有时代广场上巨大的屏幕——

色彩,光,噪音,人群。

这是纽约,但这不是纽约。

“你在冰下沉睡了将近七十年,队长。”戴着眼罩的男人对他说。

史蒂夫觉得自己忽然喘不过气来。随后他意识到,并非因为空气太厚重,而是他根本不想呼吸。

他想起了巴基。史蒂夫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等他,也不知道是否还有能回到他身边的方式。

七十年,史蒂夫闭着眼想,上帝啊。

警车的警笛声十分刺耳,四周的人群也渐渐将他包围。那个男人——神盾局的局长,正担心地看着他。

“我只是,”史蒂夫说,迷茫地扫视着四周,好像能够在哪儿找到他似的。“我本来有个约会。”

 


2012年7月2日

 “在你左边。”

史蒂夫不知道自己从那个男人身边跑过去多少次了。他坐在公园的长凳上读着书,而每一次史蒂夫跑过,他都会抬起头。

这次他直接把书给合上了。

“老兄,这简直太不公平了。”

史蒂夫停了下来,走到面前,笑着说,“我也没办法。”

长凳上的男人伸出了他的手。

“山姆·威尔逊。”他自我介绍道。

“史蒂夫·罗杰斯。”史蒂夫出于礼貌地回答,虽然那家伙应该早就认出他来了。

“习惯二十一世纪的生活了么?”

“呃,未来挺不错的,只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补补课。你瞧,我有张清单。”史蒂夫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笔记本,递给山姆。

“苹果,嗯。林肯公园,很重要。星际迷航,更重要了。”山姆一条一条地读了出来,但史蒂夫有些出神。等山姆抬头看他时,史蒂夫正盯着他手边的书发呆。

“啊,这本书你也应该列在单子上。”山姆把它举了起来。那本书看起来有些破旧,好像已经被读过很多次了。而当史蒂夫看到书的标题和作者的名字时,他呆住了。

《直到最后》  J. B. 巴恩斯 著

“队长,你还好吗?”山姆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史蒂夫立刻回过神来,但依然注视着书的封面。

“这书讲的是什么?”

“讲的是,呃,现在我想想你倒是不一定会喜欢,因为它讲的是你,但写得真的很美。”山姆随意地翻了翻,“我读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大家都以为你早就牺牲了,但这本书里写到有人在北极的冰层里找到你,而血清维持了你的生命。书出版之后立马火了,特别是因为之前你的信——”

信。史蒂夫这才意识到。天哪,那些信。

“大家读了之后就想,也许你真的一直在冰层里冬眠呢。后来有人在阿尔卑斯山里找到了你的军牌,于是去北极的人就更多了。托尼·斯塔克还赞助了他们呢。”

“霍华德的儿子。”

“没错。”山姆点点头,“一切都挺不可思议的。大家都以为书的作者是个预言帝呢。”

“那个作者,”史蒂夫紧张地问道,有瞟了一眼封面上烫银的名字缩写,“他全名叫什么?”

“这说起来就更奇怪了。”Sam笑了起来,“他的名字是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就像——”

“就像巴基。”史蒂夫顿时有点眩晕。

“他父母当年是漫画的死忠粉还是什么的。”山姆耸耸肩,“我记得他才27岁,严格来说比你还大一岁呢。白天在历史博物馆上班。推特上也有好多粉丝呢。”

“这样,山姆,我能借一下这本书么?过几天就还给你。”

“不用啦,你留着看吧,我都快能倒背如流了。”山姆把书递给他。书是精装版,在他手中沉甸甸的,莫名让人心安。

男人低头看了看手机,“啊,作者明天要在中城开签售,你可以去见见他。”

“我会考虑的。”史蒂夫点了点头,准备离开,“谢啦,山姆。”

“不用客气。”他冲他挥着手,“下次见啦哥们。”

 

一袭红裙的佩吉·卡特是绝世的美人。跟穿着笔挺军装的史蒂夫站在一起时,他们就像一对童话里走出来的人。她就是史蒂夫等了多年的舞伴,她是唯一配得上他的人。

‘但那不对。’他脑海里有一个愤怒的声音吼道,‘本来应该是你。’

巴基瞥了卡特一眼,又回头看向史蒂夫。他在史蒂夫湛蓝的眼里分明看见了爱慕。那是巴基做梦都想要见到的眼神,只是如今视线的另一端并不是他。嫉妒,比起他挨过的拳头和吃过的子弹,其实还要痛苦得多,甚至在卡尔离开以后,巴基都无法从中脱身。

史蒂夫没有注意到他,巴基渐渐开始意识到,他也许永远不会再注意他了。

 (巴恩斯, J. B. 《直到最后》 兰登书屋, 纽约,2010.)

 

将近午夜时,史蒂夫才看完那本书。他平时的阅读速度比这快很多,但这本书让他不由得停下来思考。

一切都说不通。

他想不明白,那位作者究竟是如何做到能如此精确地描绘他的人生:大萧条,纽约的寒冬,他的哮喘,战争,还有那列火车。这本书几乎不是虚构小说,而像直接是从史蒂夫的记忆偷出来的。与他一起分享了那些记忆的人只有一个,但那不可能。

故事的后半部分则让他心碎不已。他第一次庆幸巴基真的已经离开了人世,而没有经历书里描写的长达数十载的折磨与挣扎。读着书里的内容,他无法克制汹涌而来的悲伤。书里的巴基孤单地度过那些漫长的岁月,没有人在身边保护他爱惜他,只是想想都让史蒂夫心如刀割。

圆满的结局本应该纾解读者沉重的心情,但只是让他更加难过了。那是一个他自己永远得不到的结局。

巴基未曾那样爱他。他对他的爱仅限于朋友、兄弟之间,而绝非恋人。血清之后,所有人都对他另眼相看,但巴基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那曾让史蒂夫感觉十分挫败,好像自己还是那个五尺高的瘦弱男孩,在一套新制服里假扮一个大英雄。于是他就那样默默地站在巴基身边,爱着他,等着他,直到所有希望都消失殆尽。

史蒂夫想去对那位作者说声谢谢,谢谢他让世界看到了真实的自己。他在新手机的网页里输入‘J. B. 巴恩斯’,第一个跳出来的结果是他的维基百科。

詹姆斯·布坎南 “巴基”·巴恩斯

美国作家,1985年3月10日出生于布鲁克林, 纽约

旁边的照片还在缓慢地加载。而当画面终于显示出来的时候,史蒂夫差点失手摔了手机。

那一瞬间他开始相信奇迹。

 


2012年7月3日

那个男人,不,应该说是巴基,正在签最后的几本书。史蒂夫在一个角落望着他,而巴基没有注意。但当最后一个女孩离开时,他起身开始收拾书和钢笔,终于还是看见了他。

巴基直直地盯着他发愣,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史蒂夫觉得眼里有泪水像要夺眶而出,因为他做梦都不敢想到会有今天。

巴基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打算向他走过来。他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嘴唇微张,双眼瞪大像是一只受惊的鹿,于是史蒂夫向他走去,试图努力稳住步伐以免摔倒。

“我并非出生在1917年。”他走到巴基面前时听见他说,“但我是你在找的人。”

“我知道。”他回答。

他的确知道。史蒂夫不需要任何证明就能知道他是巴基。事实上,他甚至不需要看清他的长相。因为无论是天涯海角,无论是天堂、地狱、还是人间,在生命之初或是时间尽头,他都会认出他。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找到他了,终于。

那一瞬间,史蒂夫以为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事能让他更加感激生命,但他错了。下一刻,巴基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像他们以前那样。

“我爱你,史蒂微。”他轻声说道。史蒂夫忽然忘了该怎么呼吸,因为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但巴基没有停下,他的眼神坚定不移——

“爱到能为你起死回生。”


 

2012年7月4日

那天早上史蒂夫醒来的时候,巴基并不在他身边。

惊慌来得迅速而猛烈。他的胸腔激烈地起伏,肺似乎也停止了工作。他几乎以为是他的哮喘病发作了,像七十年前一样。

难道那一切都是梦?

片刻过后,史蒂夫才意识到他躺在别人的床上。环顾四周,这是巴基的公寓,而他的书、电脑、还有咖啡杯还在床头柜上好端端地摆着。他渐渐平静下来时,卧室的门开了。

“嘿,你醒了。”巴基向他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他手里拿着钥匙,一袋面包,还有一个包裹,说话的声音像蜜糖一样粘稠。但看见史蒂夫脸上的表情时他皱起了眉头。而史蒂夫伸出双臂抱紧他时,他只是无言地回抱。

“我……”史蒂夫有些哽咽,“我以为……”

“你以为我不是真的。”巴基替他说完了那句话,因为他一直都能够这么做。“别犯傻。”

似乎过了很久,巴基才放开他,回头拿过床上的那个包裹,撕开了包装。

“我动用了点人脉才拿到这玩意儿。”他把一个小物件从袋子里掏出来,放在了史蒂夫的掌心。“生日快乐。”

那是他的军牌。

“这……你是怎么——?”

“一个登山队在阿尔卑斯山里找到的。你知道,我摔下去的时候还挂在我脖子上的。”巴基笑得有些得意,“我在史密森尼有个朋友,她大概,呃,在收到捐赠的时候把它给偷出来了。”

“哇,我得见见她。”

“你们俩肯定合得来,两个捣蛋鬼。”巴基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不管怎么说,现在算是物归原主了。”

“这么说来的话,你应该留着。”史蒂夫摇头,他拽了拽衣领,掏出一条相似的链子,“因为我还想留着你的。”

“你居然还有这个?!”

“当然,我被冰冻的时候也就一直戴着。”史蒂夫摆弄着已经有些压痕的军牌,笑容渐渐扩大,“我觉得是它救了我。”

“还是那么无可救药地浪漫,罗杰斯。”

史蒂夫把手中自己的那条链子套在巴基脖子上。挂坠正好落在巴基心口,属于它们的地方。

“只为了你,巴恩斯。”

史蒂夫此生想要、需要的一切,现在就在他眼前。他忽然想起多年以前,他在给巴基的最后一封信里写下的话。而他现在想大声告诉全世界——

他回家了。



番外#2 读者反应

 

2010年2月

“佩吉,射击场?你疯了吗?”

“我当然没疯,巴恩斯。”所有的工作人员吓得退开,因为佩吉·卡特已经九十岁了而她还想练习射击。

真枪实弹的。

“那本书太压抑了,我得出出气。”佩吉挑了角落的一个空位,边走边给手里的枪上膛。她回头瞪了巴基一眼,“是你的错。”

巴基有些哆嗦,“我应该庆幸你是打靶而不是打我么。”

“应该吧。”她抿了抿嘴,“你是没看见那次,我冲着史蒂夫开枪的时候。”

“等等,什么?”巴基往后缩了缩,似乎被吓倒了。“怎么回事?”

“相信我,你不想知道。”她笑出声来,摇了摇头,“你也会做同样的事的。”

 

巴基很快就学会——不,应该说找回了射击的技巧。这让他不免有些惊讶。而佩吉的手,大概因为上了年纪,控制不住地发抖。这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她的射击成绩。

他们坐下来休息时,佩吉淡淡地开口。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厉害。”她叹着气,一时晃了神。“他最好的狙击手。”

“我感觉自己像回到了从前一样。”巴基摆弄着眼前的枪,在他手里沉甸甸的感觉恍若隔世。

她瞥了他一眼,很认真地说,“我应该让尼克招你进神盾局。”

“不啦,”巴基摇了摇头,“紧身衣是史蒂夫的专利。”

“也许你可以弄一件你小说里那样的制服。”

巴基绝对没有动心。

 

三年之后,当他牵着史蒂夫的手走进复仇者大楼时,他对托尼·斯塔克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有个关于制服的想法。”

 



番外#3 布鲁克林的两个男孩


2082年7月4日

“他就呆呆的站在那儿,于是我干脆走到他面前。我记得他说爱我的那个瞬间,我控制不住地开始掉眼泪。然后他就把我抱住,有点像以前我哮喘病发的时候。我们俩就站在那间书店里拥抱着,周围的人都很奇怪地看着我们,但我们也不在乎。”

丽贝卡为她的父亲倒了一杯水,并在他喝的时候稳住他颤抖的手。对她来说,如今的史蒂夫·罗杰斯依然是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当然,他脸上布满皱纹,以前耀眼的金发也已经褪成灰白,但丽贝卡依然能在他蔚蓝的眼里看见一如当年的勇气、善良和坚韧。她回想起自己的高中年代,某天她的两位父亲穿着他们的制服到校门口接她,只因她被受人欢迎的女生欺负。她大概永远不会忘记同学脸上惊诧的表情,也更忘不了她的父亲们并肩站在一起微笑的样子——那让她觉得,自己也许是世界上运气最好的孩子。

所以,她也明白,没了巴基的史蒂夫缺失了半个灵魂。

“后来他把我带到他家,我们定了披萨,看了一整晚的老电影。”

“你们没有,你知道,弥补一下失去的时光?”她开玩笑地问,把空了的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令她惊讶的是,史蒂夫并没有脸红。他只是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地回答——

“这么说吧,我们后来花了足够的时间努力弥补。”

丽贝卡笑出声来,“天哪,我不知道我应该觉得很尴尬还是替你们高兴。”

“不过,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他不在房间里。我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结果过会儿他就回来了,还给了我我的军牌。44年他掉下火车之前我给他的。你猜怎么着?达西把它从史密森尼偷过来了。后来我不得不给他们写了封道歉信,才没让达西被开除。”史蒂夫无奈地笑笑,从衣领里扯出一条已经严重褪色的银链子。丽贝卡无意瞥见军牌上的名字,皱了皱眉。

“但那是爸爸的。”

“是。我让他戴着我的,我留着他的,因为我总觉得这玩意儿能保护我们。”丽贝卡看着他把项链塞回衣服里,军牌落在他的心口。“这听起来很傻,我知道。”

“不会。”她伸出手握住他的。顿了顿,她说,“我很高兴你当年找到了爸爸。”

“不,贝卡,”他闭着眼摇了摇头,“他也找到了我。”

丽贝卡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忽然明白过来,史蒂夫一定等不及回到他身边了,只是这次在另一个世界。

他想离开。这样的念头让丽贝卡心中五味杂陈。

“跟我说说婚礼的事情吧。”她干脆换了话题。“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怎么只有一张照片?”

 “噢,婚礼啊。”史蒂夫又笑了起来,“那个故事更有意思了。”

 

那时候莱利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丽贝卡的咖啡和给史蒂夫的热汤。他也在床边坐下,一手搭着丽贝卡的肩膀。

“我错过了什么吗?”

“你来得正好,他要讲他们婚礼的事。”

“坐稳了,莱利,当时我差点没把你爸爸气死。”史蒂夫坐了起来,丽贝卡倾身把枕头垫在他背后。

“最高法院判决婚姻平权的那天——那是什么时候,2015年?上帝啊,那都是快七十年以前了。我当时得在总统面前发表演讲,结尾的时候,我鼓足勇气就求了婚。还好总统先生没有生气。事实上,他还在推特上祝贺我们来着。等等,你们连推特是什么都不知道。好吧,反正巴基答应了。”史蒂夫淡淡地说,“之后我们不得不躲在家里,因为媒体太猖狂了。但那还不是最糟糕的事。”

丽贝卡感觉事情的发展不太好。

“托尼坚持要策划我们的婚礼。他把日子定在了7月4号。”

“我的天哪,不会吧?!”丽贝卡把脸埋进双手里,笑得发抖。

“相信我,那几天可疯狂了。等到了婚礼前晚的单身派对时,我们俩受不了了。”史蒂夫转向莱利,“巴基去了我在的那个酒吧,我们俩决定私奔。你爸爸和娜塔莎醉到不省人事,趴在吧台上睡着了。所以我们从他那儿把戒指偷了过来,租了辆车就跑了。”

“上帝啊。”莱利也大笑起来,“估计我爸一点都不开心。最后你们俩去哪儿了?”

“我们去大峡谷了。一位在度假的牧师给我们证婚的,所以只有那一张照片。”史蒂夫盯着左手上的戒指出神,它依旧完美地贴合着他的手指。

“我们回来的时候,山姆还真是气炸了,托尼差点跟我宣战。娜塔莎也一个星期不愿意跟我说话,不过那应该是因为她没能看见我们俩穿上她挑的礼服。”

“但是话说回来,我们一点都不后悔。婚礼是两个人的事,与政治和名声无关。”史蒂夫淡淡地说道,耸了耸肩。

丽贝卡忽然明白过来,为何父亲当年坚持不让媒体参加她的婚礼,以及为什么山姆全心全意地支持他。“不管怎么说,贝卡,你还是一半罗杰斯一半巴恩斯,而我想亲眼看着我儿子结婚。”山姆对她说。她和莱利当时一头雾水,而巴基只是笑着拍了拍山姆的背。

“你们俩还想知道些什么?”史蒂夫问道。丽贝卡回过神来,她的确有一件想问的事,但她不确定。

“爸爸的胳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父亲愣住了,随后垂下了眼睑,似乎在思考什么。很长的寂静之后,她差点想收回自己的问题时,他开了口。

“一场任务里他受了伤。”史蒂夫顿了顿,好像说话要费很大的力气,“为了保护我。”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没人告诉过她这件事,而每当她问起巴基的金属臂时,他只会摇着头说是任务事故,托尼给他做了个新的。但现在真相摆在了她面前,她却并不惊讶。

他当然是为了保护史蒂夫。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父亲们为对方付出一切几乎是宇宙的法则。他们之间的爱能打败死亡和命运。也许,自从一个世纪前他们在布鲁克林的小巷子里相遇时,他们就注定与世界为敌了。

但此刻年迈的父亲娓娓道来的故事还是令人心碎。

“那是我们加入复仇者之后那年。我们在莫斯科被九头蛇埋伏了。他们先拿下了娜塔莎和克林特,援兵也无法及时赶来,于是我们被困在一栋高楼的天台。莫斯科漫天大雪,我恍惚间觉得眼前的景象很熟悉,却想不起来为什么。”

她看见他眼里闪烁着的悲伤,皱起了眉头。

“我受了很重的伤。他们将要包围我们的时候,巴基捡起了我身边的盾牌,挡在我面前。那时我突然很慌张,因为我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跟1944年太过相似了。”史蒂夫的声音有些颤抖,“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措手不及,他已经从屋顶上摔了下去,而我又没来得及拉住他。”

丽贝卡因惊讶而捂住了嘴,莱利也在一旁愣住了。

“但这次我跟着他跳下去了。我那时候在想,如果老天一定要他死,这次我也要和他一起。”史蒂夫低着头,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像是在忍受难熬的疼痛。在巴基去世以后,这个表情丽贝卡见了太多次。

“截肢手术之后我坐在他的病床边,一个劲儿地责怪自己没有及时阻止他。随后我意识到,他知道。他知道盾牌对他来说太沉重了,他知道那只会是历史重演,但他并不在乎。”

她听见莱利的惊叹声,搭在肩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她父亲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但他没有停下。

“他醒来没多久,我就开始冲他发火,没想到他也生气了,因为他觉得我不应该和他一起跳下去的。整个楼层的医生和护士们都来了,想劝我们冷静下来,但我们还在吵。我几乎歇斯底里地问他凭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天哪,他当时脑子迷迷糊糊的,止痛药让他逻辑混乱,但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就闭嘴了。”

“他说,‘你就是我的生命’。”闭上眼,史蒂夫叹了口气,“那一刻我想,上帝啊,我今生何德何能?”

 

晚些时候,丽贝卡像往常一样给史蒂夫送去一沓白纸和一支笔。她不知道他在写些或是画些什么,但她也没有问。

但今天与往常不同。半个小时之后,史蒂夫把她和莱利叫进房间,让他们坐了下来。

“莱利。”他的目光先转向他,“我知道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了,但记得一直对贝卡好,行吗?让她开心,因为现在只有你能了。”

“别这么说。”她鼻子一酸,眼前有些模糊。

“贝卡。”他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叠信,“记得把这些跟我埋在一起。”

“还没到时候,好吗?”她终于痛哭失声,眼泪不停地划过脸颊,来不及擦。“还没到时候。”

“亲爱的,相信我,我能感觉到。”史蒂夫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淡然地笑了。笑容里并无恐惧抑或悲伤,而是单纯的平静。“这次,我不能让他再等了。”



第二天早上,他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七个一模一样的信封上没写地址也没封口。深夜,丽贝卡独自坐在窗边,隐约明白过来它们是为谁而书。

“你应该读读它们。”莱利走到她身边,在她消瘦的肩膀上披上一件外套。“我觉得他不会介意的,否则他会把信封封上的,不是么?也许你能替他们记住一些事。”

他转身离开房间,将决定权留给她。丽贝卡最终还是颤抖着打开第一封信。信纸折得很整齐,她父亲的旧式花体字填满了每一页。

 

我觉得我已经忘记没有你的日子是多么难熬了,巴克。我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已经是一个多世纪前了,但其中煎熬还是不亚于当初。自从2010年我找到你时我就知道,就算我们能相携到老,我也必然会再次失去你。

所以当血清开始失效的时候,我如释重负,以为也许这一次我能在你之前离开人世。这听起来很自私,我承认。

不过我很快就改变主意了。记得我们刚刚退休的时候,你回博物馆当管理员,而我又捡起了画笔,时间忽然多到不知道怎么支配。于是我们总会在星期天下午散步到中央公园里,然后并肩坐在长凳上。你在看书而我在画画,日子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美好过。

后来,我们带贝卡回家的那天,你抱着她走遍家里的每个角落,向她介绍一切陌生的事物。她在你怀里咯咯笑着,两只小手拍个不停,最后还在你脸颊上亲了一下。我望着你的笑容想,今生还是来世,我都愿意为这一切与天地抗衡。如果我必须忍受不断失去你的痛苦,那我也能接受。

 

若是回想起来,我们的人生也真是孤独又怪异。山姆先走的,然后克林特,接着是娜塔莎,和托尼。托尼走后,布鲁斯不知道去了哪儿,之后连索尔都不来做客了。本来剩下我们俩相依为命,就像以前那样,可是没多久你也走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死亡的最可怕之处在于人们对于未知的本能恐惧。他们都想知道自己会去哪儿,天堂或地狱,还是夹杂在两者中间的混沌之处。对我来说也差不多,但不完全。我并不在乎终点位于何方,我只在乎你是否也在那里。但就算你不在也没关系,我相信我们总会找到对方,不管要花多久的时间。

我还没有厌倦你呢,混球,而且我觉得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厌倦你。七十年的时间说短不短,但它也绝对不够长。

永远都不够长。

 

直到看到最后一封信时,丽贝卡才意识到自己在哭。这封信倒是刻意用一段胶带封了口,而她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把胶带撕下来。她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十岁的某一天,躲在娜塔莎的衣柜里偷偷试穿她的高跟鞋。但片刻之后她意识到这并不一样。就像莱利说的,不管是什么,如果她不替他们记住,他们的故事就将永远消逝在人世匆忙间了。

 

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这件事。有次我们在主日学校的时候,修女们在讲罪与来生之间的关系,还读了利未记里的那一段。她们正说着那是罪恶的、错误的,你就猛地站了起来跑出了教堂,而我也跟着你到了路边。我以为你从来没有认真读过圣经,但你忽然念起了撒母耳记上部里的一个故事。

“约拿单与大卫的灵魂深相契合。约拿单爱着大卫,如同爱自己的性命。”

你转过头看着我,而我却没能明白你真正的意思。或者说,我不敢多想。即使是现在我依然不确定我值得成为你的大卫,但有一件事你的确说对了。早在我们的生命起始之前,我们的灵魂早已无法分离。我们的第一宗罪并非欲望,而是爱情。

 


......出生于1918年,罗杰斯队长事实上已经活过一个多世纪了。但在冰层下的数十载里,他的容颜和身体未曾老去。如今,他是最初的复仇者里最后一位离开人世的。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他的丈夫同时也是复仇者的一员,逝世不过三个月。

有趣的是,1943年罗杰斯注射的超级士兵血清本应该延长他的寿命。然而,最近有消息指出,大约四十年前血清就已经失去了功效。这也从而能够解释罗杰斯与巴恩斯为何突然淡出了复仇者活动。在那之后,他们鲜少参与超级士兵的工作。罗杰斯重拾了二战以前的职业,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画家。而巴恩斯则回到了他在加入神盾局之前任职的纽约历史博物馆。不久之后,他们领养了他们的女儿,丽贝卡·玛格丽特·罗杰斯。

罗杰斯小姐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总统先生曾亲自致电慰问,并提出将她的两位父亲安葬于阿灵顿国家公墓,但她已经委婉拒绝。

‘也许他们曾经是国家英雄,但这与其无关。美国队长没有死,是史蒂夫·罗杰斯离开了人世,而他只想要被安葬在巴基·巴恩斯身边,在这座他们深爱的城市里长眠。’罗杰斯小姐解释道,‘用他的话来说,他们只是布鲁克林的两个男孩。’

("布鲁克林的两个男孩",纽约时报,2082年7月6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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